吴霜雪合上书把它放到已翻阅那一摞里,她没有立马从待翻阅里拿来下一本,而是摘下眼镜做起了眼保健操。
一连翻看了七八本,虽然是只是粗略的查看,眼睛也已又干又涩。
吴霜雪此刻正坐在C市图书馆的阅览室里,桌上摆的是C市地方志和辖区内各县县志。
民俗学研二的她几天前跟随导师来到C市,他们先去拜访了当地几位民俗研究方面的专家学者,但并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之后这些天她和导师就泡在了当地图书馆里,期望通过查阅当地史料来获得点蛛丝马迹。
这两年来吴霜雪陪同导师去过很多地方,都是为找一个叫眷湖的村庄,导师只是解释说这个村子的风物习俗很有研究价值,她虽仍觉疑惑但也没再多问,毕竟周教授可是国内民俗研究领域的权威。
吴霜雪重新戴上眼镜准备接着奋战,她看了眼时间,离闭馆还有一个多小时,厚的怕是翻不完,挑本薄的吧。
她从还没翻阅的那一摞中间抽出一本相对较薄的。
《A市民间传说故事集》,吴霜雪看了眼封面,这并不是一本地方志,拿书时她直接抱了架子上一排十几本,没注意到里面混着这么本书。
民间传说故事?
倒也在他们调查研究的范围内,算了,既然已经拿在手上了翻一翻也无妨,看了那么多正儿八经的材料,这个就当是放松吧。
吴霜雪翻阅这些书时无需精读,他们只是为了寻找与眷湖村有关的线索,因此只用留意书中是否出现眷湖,或是与之读音相近的词即可。
吴霜雪一口气看完七八个故事,自然毫无收获,故事也不怎么有趣。
封面说是A市民间传说故事,但实际上有几个故事流传范围很广,全国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不同的也就只有地名人名。
阅览室里陆续有人离开,此刻已没剩下几人,吴霜雪打了个哈欠,停下来喝了口水,接着又继续往下看,不知不觉间这本书已经翻了过半,看来能在闭馆前看完。
不过到了下午这个时候,坐了一整天的吴霜雪已是腰酸背痛,精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此时她连连打着哈欠,大脑也跟不上眼睛的移动,往往已经看着这一页脑子里却还在回想上一页是否出现过关键字。
“眷湖、眷湖,眷湖……”吴霜雪一边瞅着书页一边在嘴里小声念叨着;“眷湖、眷湖、圈湖,嗯?”她突然停了下来,眨巴眨巴眼睛回想着什么,接着眼睛一下睁到最大,迅速翻到上一页,从顶端开始逐字逐行排查起来。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吴霜雪心里炸开了锅,她又反复确认了几次,圈湖……村,虽然不是同一个眷字,但这并不要紧,汉子同音字太多,流传过程中混用了同音的其他字太正常不过。
她陪同导师找了两年,听说导师之前已经找了好些年但都一无所获,今天竟然让她在这么一本偶然翻开的书里找到了,得马上告诉导师。
吴霜雪虽然内心十分兴奋,但一直以来的性格使然,她外表看起来与刚刚并无两样。
“等等,先别高兴得太早,也有很大的可能只是同名,拿给导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先看看这故事到底讲了什么。”吴霜雪冷静得很快,她把书向前翻了两页来到故事开头,故事名叫《诡村异闻》。
吴霜雪困意全无,埋头认真读起这则故事。
话说民国初年,军阀割据混战,百姓苦不堪言。
我们A市自然也不能幸免,当时盘踞本地的地方军阀在B县驻扎有一小支队伍,领头的人称罗排长,这罗排长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但为人却心狠手辣狡诈多疑。
罗排长被派驻在B县的主要任务就是征收税费、筹措军资还有抓壮丁。
一日,新一轮的税收任务摊派了下来,听下属念完公文,罗排长紧皱眉头在院子里来回踱起了步。
限期一个月足额上缴,完不成任务军法处置,罗排长哪还能坐得住。
自他来B县的一年多里,摊派下来的任务一次比一次重,时限一次比一次短,征收的难度自然是一次比一次大,他这一年多收的税怕是比往昔十年的都要多。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任务已经下来了,硬着头皮也要上,自己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才谋了这个差事,本想着是来好好捞上一笔的,对,好好捞上一笔,不能忘了初心。
罗排长这么一想心里明朗了不少,马上着手规划了一番,再派人把任务分派给各个乡镇,他不仅要按时足额完成任务还要留出自己那一份,当然也是下了死命令,完不成军法处置。
下面各乡镇无需他亲自出马,不过城里有几个大户他得亲自上门放放狠话,不然这群奸商是不会老实出够自己那一份的。
罗排长带着一队亲兵沿着县城主街一路走来,先后去到了开布庄的赵老板,开酒楼的王掌柜和开药铺的马老板的店里。
把来意一说,三位自然是一阵叫苦求饶,倾述生意是多么难做,凑不出这个数恳求减免一些。
罗排长也不跟他们废话,只说自己若是完不成任务被军法处置,在那之前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搁下这话转头就出了店门。
罗排长一行人一路来到城西,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当字,这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一站,也是他们此行最有钱的一户,黄家当铺。
黄老板见罗排长到来马上笑脸相迎;“哎呦,罗排长,欢迎欢迎,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里面请。”
“别,我怕我说了来意你就没那么欢迎我了。”
“您这是哪的话,上门就是客,您来干嘛我都欢迎。”黄老板仍是笑着应对。
“得了,我们也别废话了,上面的任务又下来了,我亲自上门来通知你一声。”罗排长不想跟他闲扯,直接挑明来意,告诉了黄老板要出的数目。
黄老板听到那数字刷的一下笑意全无,换上了一副愁苦脸;“罗排长呦,您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您看看这是什么年月,生意……”
“停!”罗排长不耐烦了,他打断黄老板的话说道;“黄老板,我从城东一路走来,这些话已经听了不下五六遍,你就不要再白费口舌了。我呢,也把话给你挑明,这次上面下了死命令,完不成任务我就要受军法处置,所以这个钱你说什么都得出,要是因为你没出够钱让我被处置了,在那之前我肯定先拉你垫背。好了,我就说这么多,二十天内把钱凑齐了交上来。”罗排长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黄老板蹙着眉略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咬咬牙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也跟着出了门说道;“罗排长,请留步。”
罗排长回过头盯着黄老板,什么都没说,该说的他都已经说过了。
黄老板来到罗排长面前,脸上又堆起了笑容;“罗排长,先别急着走,去屋里喝口茶吧,黄某还有些话想跟您谈谈。”
罗排长见他神秘兮兮的,也有点好奇;“黄老板,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要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我可没时间奉陪。”
“不会不会,罗排长您放心,绝对是您感兴趣的事。”
罗排长定定地看了黄老板几秒;“那好,我就再耽搁一会儿。”
黄老板把罗队长领到当铺后面的房间,端来茶水说了声稍等又走了出去,罗队长独自喝着茶,两分钟后黄老板回到房间坐了下来。
黄老板慢慢地从袖子里拿出件东西,罗排长一下子被那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罗排长放下茶杯从黄老板手里接过那东西,入手感觉沉甸甸的,再看成色,黄得晃眼。
原来是一条金项链,只是这条金链子的款式与平时见到的很不一样,这条链子要粗很多,链子上的纹饰非常华丽漂亮,可又是从未见过的奇怪图案,最后把链子展开来,发现它比一般的项链长很多,戴在脖子上怕是要坠到肚脐处,这真是项链吗?
如果是,戴它的会是什么人?
罗排长并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只在乎这是一条金项链,一条沉甸甸的金子,这就足够了。
罗排长看向黄老板,脸上带着笑;“黄老板,你可真不老实,刚才还在我面前哭穷,转眼就拿出这么一条大金链子来。”
黄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这话碴,而是指着金链子说道;“罗排长,您忘了我这是什么地方了?”
罗排长愣了两秒,随即说道;“这是别人典当的?”
“正是,而且是死当。”
罗排长放下链子拿起茶杯说到;“这一桩买卖黄老板怕是赚了不少吧?”
“不多,真不多。人家是死当,说白了就是把这东西卖给我,我出的不比市价低多少。再说这种买卖不是隔三差五就能遇到,我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今年这税实在是……哎!我这日子是真不好过。”
罗排长听黄老板又开始抱怨了,虽然不耐烦但这次没有打断,待他说完后随口说道;“不是隔三差五怕也差不到哪去,否则你黄老板怎么挣得这万贯家财。”
“实不相瞒,这样的东西我之前确实还收到过几件,不过现在手头就这一件了,是几天前刚收的。”
罗排长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黄老板竟老实承认了,遂又好奇起来;“这是哪家大财主缺钱花了?一件接着一件来当。”
黄老板见谈话终于来到了正题上,连忙说道;“这正是黄某要与罗排长您详细说的。”
罗排长孤疑地望着黄老板;“哦?愿闻其详。”
黄老板开始了他的讲述;“大概一年多以前,不会超过两年,一天前台的伙计找到我说有笔大买卖需要我拿主意。我去到前台,见底下站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色苍白表情僵硬,穿着打扮也很普通。我询问他要当什么,那人没说话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大金链子递了上来,我接过手查看了一番,确定是纯金的,做工也很精美。我问那人要活当还是死当,那人这才开口说要死当,那人的声音非常沙哑口音也很怪,听着让人很不舒服。之后一番讨价还价,我拿到了那条链子,那人也满意地走了,离开前那人说以后还会再来。”
“三个月后的一天那人果真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一对大金镯子,那镯子比我们平时见到的要大上不止一圈,拿在手里很有分量,镯子上的纹饰和这条链子上的差不多,虽然看不懂但确实很漂亮。最后我又出了个合适的价把那对镯子买了下来,那人看起来挺高兴,走时仍说了还会再来。”
“之后又是三个月,那人再次带着金首饰来了。有这种生意做我自然是很开心,但连着三次每三个月都能拿来一件这么贵重的金饰,我心里难免起疑。这些金饰若是他偷来的,我岂不成了销赃的。所以这一次我没有立刻跟他谈价钱,而是找了个理由把他请到后边这间屋子里来,边喝茶边试探着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那人倒也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心思,直言让我放心这些金饰来路绝对没问题。他告诉我说这些金饰是他们村子的,他被派出来把这些金饰换成钱,再用这些钱为村子采购一批日用物资,这事以前都是在镇上办,可如今村里需要的东西多了,他拿出来换钱的金饰也更大了,镇上没人出得起价他才到县城里来的。”
黄老板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嘴巴都干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一旁的罗排长看他喝完才开口道;“黄老板留我就是为了告诉我金链子的来由?”
“正是。”
“那黄老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罗排长说了这两句话便不再有其他表示,对黄老板说的这些好似全无兴趣,可要真没兴趣,现在黄老板话说完了,也不见他急着要走了。
黄老板在心里暗骂罗排长,知道这话还得自己主动说下去;“我在城里确认过了,那人每次离了我这儿,的确都会去采购一大批东西,所以应该没有说谎。”
见罗排长仍是没反应,黄老板这次直接问道;“罗排长难道对那村子还有那些金饰没有兴趣?”
罗排长瞪着黄老板说道;“黄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奉命驻扎此地保一方平安,自然也要保护老百姓的财产,除了该缴纳的税款外我绝不会多拿老百姓一分一毫,别人再有钱又与我何干。”
真他妈的虚伪,黄老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罗排长您千万别误会,您高风亮节两袖清风我们B县上下有目睹。”黄老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您刚刚也说了,缴纳了税款的自然不会有事,但若是有人既有钱又一分税也没交,不知罗排长要怎么处置?”
罗排长当即恶狠狠地说道;“哼!若是我辖区内有这种人,不罚到他倾家荡产如何以正军法。”
“现在就有这样的,而且不只一人,有一村。”
“在哪?哪个村?等等,你说的不会就是那个来当金饰的人所在的村子吧?”
黄老板笑着说道;“没错,就是那个村子。”
“你如何确定人家没交税款?”
黄老板再次陈述道;“当初听那人说金饰是他们村里的,我就询问过他们村的名字和方位,那人告诉我他们那叫圈湖村,至于方位那人支支吾吾不肯多说。不过他不是说过之前是在镇上换钱嘛,我问到了他所说的镇是指C镇,便推断那圈湖村八成就在C镇。圈湖村这名字我以前从未听过,便四处打听,一开始什么都打听不到,问过一些C镇人也都说不知道这村子,我还纳闷难不成被那家伙给骗了?直到一日我在吴记酒庄喝酒,与吴掌柜说起这圈湖村,您也知道,这酒店里一天到晚各色人等来来往往,我想吴掌柜肯定见多识广,可惜吴掌柜也没听说过这圈湖村。可就在这时,店里的一个学徒走过来对我说他知道这圈湖村,我心下大喜,当即拉他坐下仔细询问了一番。”
“这学徒店里都叫他小六,家在C镇下面的长水村,据他说这圈湖村是在深山里,从他们村出发要走近三个时辰。这圈湖村平日里很少与外面来往,他们村算是与圈湖村离得最近的村子,圈湖村的人偶尔会向他们买一些家畜牲口之类的,隔一段时间也会去镇上采购一次,有时买的东西太多进山不方便,还会雇他们村的人帮忙运送。而这小六就去过圈湖村,虽然只是一次也没在那久待,但他说他印象很深,他不太会形容,就是觉得跟别处村子不太一样,看起来挺富有的。”
“我之后确认过,C镇登记在册的村子里没这个圈湖村,收税自然也不可能收到那去。”
黄老板说完有点得意地望着罗排长,等着罗排长的反应。
罗排长大笑两声说道;“这次真是多亏了黄老板,发现了这么一个偷漏税款的地方,别说它只是在深山老林里,就是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它欠缴的税款追回来。”
黄老板真是有点沉不住气了,他说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给罗排长提供偷漏税款人的信息。
这些情报可都是我发现的,这货难道是想撇开我独吞好处?
那我就把话挑明了。
黄老板沉下脸说道;“罗排长,从我前面那些话里,您就没觉察出这圈湖村有什么古怪?深山里的一个村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金子?那些金子到底是从哪来的?他们不怎么与外面来往,是怕外面的人知道什么吗?”
罗排长盯着黄老板忘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道;“黄老板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人。”
黄老板见罗排长态度有所改变,说道;“金子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觉得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村子里有金矿,他们少与外人来往就是怕这秘密泄漏出去。”黄老板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咽了口唾沫后又加了一句;“这是我的推论,罗排长觉得怎么样?”
罗排长略加思索后说道;“不错,你的推论的确是最有可能的。而要验证这个推论也很简单。”罗排长说到这站起身,向前踱了两步背对着黄老板;“明天我会亲自带队,由那个学徒小六引路,去到圈湖村一探究竟。”
黄老板赶忙跟着站起,急切地说道;“罗排长,那我……”
罗排长打断了黄老板的话;“黄老板你尽管烦心,若圈湖村真是你推断的那样,你可是立了大功,到时候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就算不是你推论的那样,你举报偷漏税款也是功劳一件,这次你该缴的税就由他们给你出了。反正无论怎样你都稳赚不亏,这样黄老板你看行不行?”
黄老板脸上笑开了花,双手抱拳说道;“那我就先谢谢罗排长了。”
“既然已经没问题了,那我也要回去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了,这条链子黄老板先借我用用,它还要派上大用场。”
“罗排长请便。”
罗排长回去后先让人把那学徒小六找来,确认了一下圈湖村的事,然后传令下去明天要到地方上巡查。
罗排长其实在听黄老板讲到,那些金饰出自一个小山村时,便已经意识到金子可能的来源,只不过他生性多疑,这种只从故事里听来事,他不会轻易下结论,等黄老板说出来他再顺水推舟,亲自去看一下至少也能搜刮点税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