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雾气仍萦绕着金陵,枝头却已跃上羽翼丰满的小麻雀在叽叽喳喳个不停,厨房里福叔利索的备好了一些吃食又烧好了热水便又离开了小院。
床榻上的人儿,还合着衣裳,相拥取暖着。
阿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曾静,眼角是有些泪痕,从被窝里抽出了手轻轻的拭了拭,然后又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合上了眼睛,嘴角连带着眼角却止不住的上扬…星星在夜的帐幕,尽情私语的时刻,下界的人,为爱鬓发散乱…
“阿生…”酒气还未散去,那呼出的甜味让人想再尝一口。
“嗯,醒了…娘子”屋里有些凉气,弄的他说话都有些鼻音了,忙把被子往两人心口提了提。
“我昨晚,又梦见了那天,那天在云何寺…”曾静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还能隐约摸到那痕迹。
“嗯…怎么了…”他的手也钻进被窝,握住了阿静的手。
“差一点点…好险…是我没赶上,你遇见了转轮王…梦见他将剑插在你胸口…”像是刚在梦里迷着了,眼神里闪烁着慌张。
“娘子,你可是真真心疼为夫…我那般伤你心,你还想着护我性命…”阿生用手绕到她脖颈下,给她当人肉靠枕。
“我对阵他,他是过于轻敌,是兵行险招,我了解他更甚,却未有三分的把握。你若和他硬碰硬,怕是自损三千。”曾静说着有些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是啊,我那日,送你到了李鬼手那,踏出门了,就未想过要活着回来,能一网将黑石打尽,告慰祖先,便是我那时的夙愿。可是…”阿生说着另只手从胸口滑到了她的腰间,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可是什么…你那日使得最后一招,若是真心想杀我,便不会使短剑了。”顺势的她将小腿靠到他退间。
“舍不得了,我,舍不得了…倒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眼睛,当时的我恨你,是因为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我看到了曾经的我。我恨你,是因为我如果不恨,我就会爱你。但爱是弱点,而我永远不要再脆弱…”他说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腰。
“那时你可是真的心疼我… 你用那么哀怨而愤怒的,激进却微弱的语调对我说恨,说恨我,你说起恨好像在对我说爱,比平日,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来的真切,我也只有死心罢了…”阿静睁开了眼睛,微微抬着下巴,像是在求证着什么。
“比起说心疼,更多的是害怕,无助,脑海里一半是回忆起我们每天都做着重复的事,能像这样一直做着同样的事,真幸福啊。另一半想着我一个人独活,活在一辈子的悔恨里,似幽魂野鬼,后悔了…原来爱与恨之间并无分明的界限,我在脆弱的时候,也会把恨当成了爱,我对你的感情,也非一个字能概括的。但分明,在那一刻,我却明确的感受了对你的爱意和你对我的爱,我们用什么去确认爱意啊,用分开后的痛苦吗,用钻心剜骨的痛觉去确认爱意吗。”他用手肘撑起下半身,把她放在了眼前,借着微光看着那温润的眸子。
“天都亮了,又胡说了,我以后不不提了…”她潸然泪下,怎么爱上了一个人,会流这么多眼泪呢,说着想要抹眼泪。
他先伸出了被窝里的手替她擦去了眼泪,那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指在她眼角划过,“傻瓜,其实,你来过我梦里救过我很多次,只有你不知道罢了。”呆呆的,有些扬尘在两人目光间飞梭。
“看,看什么呢。”曾静被他杏仁色的瞳孔看的有些害羞了。
“我在看,白日的娘子,比夜里还美啊,哭的时候,和笑一样美,我以前,真是错过太多太多了…要不,我们再睡一阵子,娘子…”说着手又很自觉的游走到了她的胸间,过分熟练的解开了她随意系在胸前的系扣…
“大,白天的,别胡闹了。你,你今日不是还有正事吗。”曾静忽然被他的手掌挑逗的有些语塞,脑海里却瞬间浮现昨晚的深刻的记忆…怎么,无力抗拒了…果然,是会上瘾啊。
“有什么事,比我取悦娘子来的重要啊。”他的手从胸间,穿过那薄薄的衣衫,刻意的贴着她的肌肤辗转到臀部,再到她的大腿,手轻轻一抬,用自己的腿一把夹住了她的小腿。
“悬崖勒马,为之晚矣…”他不再多言,将头埋入了她的脖颈之间,耳畔清晰的听见她加快的呼吸声,他喜欢,有她陪在身边…
诚实与勇敢,你选择哪个,只要向神祈求,你就会被拯救。
日上三竿了,两人是极不情愿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阿生是先梳洗了,把早膳端到了房里来,阿静一边嘟囔着说,来这院子后自己变懒惰了,阿生又轻快的附和着,“那自然是,以后可不能让娘子操劳着了。”红枣煮的粥,那浓郁的香味,是即刻温暖了两人的口腹。
阿生一边给曾静夹着小菜,一边试探的问着,“这过了元宵,娘子可有什么心愿?”曾静放下勺子,慢慢的吞下嘴里的热粥,“什么心愿…你我都安好,不就是我的心愿吗。”曾静看着对面的男子,有些古灵古怪的。
“呵呵,就是礼物,每年过大年的时候,以前啊,家里都会备份礼物,可以是珠宝,也可以是字画,是庆贺新春,也算是对来年的一个彩头。咋们前些年不是乐的清贫,也没这些过场,我是想着一家人以后过日子,便也不要苦了自己。”阿生乐呵的解释着,想把这心意给实体化解释给曾静听。
“哦,你说礼物呀… 我只记得小时候,在临安时,家里虽不富裕,但爹也会寻一些钗子给我们,后来到了黑石,便是没这些花样了… 你说礼物…”曾静是眼珠一转,这小心思又跃然眼前了,玩心起了便想逗逗阿生,“那要不,就许我一世吧。今年是,来年也是,这辈子都是。”阿生透过那清澈的双眸,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鲜活的灵魂,果然,爱情是最好的养料,能够,让万物复苏…爱情很美妙,仅仅是待在爱人身边就会让你感到幸福,而且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
“好。”那是很坚定的一个字,不多也不少,刚刚好,阿生看着她的双眼,说毕,放下了碗筷,用手刮了刮她的鼻梁,示意她等等,便快步走进了书房,留曾静一个人有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碗碟。
“我说错了什么吗,怎么,又要跑哪去了。”她有些纳闷,喃喃自语道。
脑子还没回过神来,阿生便又折返回了里屋,手里还端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轻轻的放在了桌上。
“阿静,我已经过了喜欢给人画饼的年龄了。”阿生轻声细语,那木盒被他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对成色上好的和田玉佩,自然的泛着一些微黄,是雕花镂空样式,看得出来是有些年生了,那温润的色泽应是被主人好好爱护过。
“这是我娘的嫁妆,她与我爹相识于微时,她祖上是大元的贵族,我爹是书香世家,却投身大业,成了前滁阳王郭子兴的部下,后归顺了当今圣上。纵使她家里人极力反对,她却也是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我爹,从此后,她便只有我爹了。成为了张家主母后,在她的操持下,家里也是蒸蒸日上,她也是从刀剑下过来的人,与我爹不大同,她便只求我一生安乐,不求飞黄腾达,只愿一家平安顺遂。这对玉佩,也是她送给我大婚的贺礼,没想到,一直尘封到如今。”他说着,把一半的玉佩放在了曾静的手心上,用手轻柔的将她的手指合于那微凉的玉佩上,“答应陪你一辈子很简单,但做到,很难,我娘小时常和我说,以后有了心上人,便要好好待她,她常说啊,爹嘴笨,却待她实在。那个能带你苦中作乐的人,那个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的人,那个总为你制造平淡生活中的小惊喜的人,比那些总会说心疼你的人靠谱多了,说再多的我爱你都不如好好的对你。”
曾静手里握着玉佩,她是深知这礼物的含义,面色有些复杂,“这是你娘亲的嫁妆,是给张家新妇的,我拿着,不太…太过贵重了。”阿生握住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阿静,你的心愿,我应下了。”他的眼神,总是在望向她的时候,似千回百转般春意,能解冻万里的冰河。
“快喝粥吧,都快凉了,傻瓜。”她鼻息一酸,拍了拍他的手背。
信仰就是认同与爱情,是越过悬崖的一刹那。
晌午过后,两人稍作歇息,便准备出门了。
“今日你是要带我去见何人啊,这么郑重,怎么,还准备带着你的佩剑?”曾静看见江阿生擦拭完剑鞘,然后用布将其包裹了起来。
“是呀,今日,是得把一些事了结了,得把这剑还了,才能安心的和娘子回临安过日子。”阿生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从曾静手上接过了钗子,熟练的帮妻子挽起了秀发,对着镜子,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娘子的眼睛,真好看…”是回想起了什么,是那黑夜中闪过的刀光剑影,也是她曾经的容貌。
“回临安,临安?这剑,又是还给谁?”曾静有些惊讶,转过身,抬头看了看那人,迎上了他平静的目光。
“我前些日子让福叔帮忙打听了下临安那边,想着在那边置业,如今时局安稳了,娘子若想回家,我们便回家。这剑,是我师傅给我的,我既是要远离着朝堂,这江湖,便也不需要带着这参差剑了。”说着,他顺势蹲了下来,看着还在诧异的曾静,轻声笑了笑。
“回,回临安,我在那,我,还能回去吗。你这剑,今日,是要去见你师门的人吗。”曾静微微皱眉,看着江阿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能以什么身份出现在他同门的面前呢,是曾静吗,那细雨呢。
正邪之分,人是否能抛弃过去重新开始,那些名门正派,怕是会对她的出身嗤之以鼻吧。
“嗯,留在金陵,回临安都好,我们慢慢计议,我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今日是去见往日的师兄,也是现在的掌门,这剑,还给他,便是了了我的前缘了。”说着扶起了自己的娘子,看见她已将先前的玉佩系在了腰间,又看了看自己腰间另外的一半,用手贴住她的脸颊,“以后便是我们了,无论什么,我们夫妻二人同心,怕是再长的岁月,也难不倒我们了。”曾静的脸上稍稍松懈了下来,眉间挤出一丝笑颜,心里暗叹自己的傻夫君,有时间神机妙算的不得了,有时候又着实天真了。
“好。” 曾静不好推诿了,眼神朝房梁上的辟水剑望了一下,只怕这次还剑,没有自己丈夫想的那么容易啊。
她的心里,一边住着痛苦,一边住着欢乐,顺遂的时候,不能笑的太响亮,否则笑声会吵醒另一边的痛苦。
两人骑马来到了城西的一座客栈,这里大多是进京的一些贵客落脚歇息的地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落座后,阿生见曾静有些警惕的环视着四周,便宽慰到,“别担心,霍师兄为人正派,不会难为我们的。”
曾静给两人斟了杯茶,正色说到,“你们昆仑上面的人的做派,我自然是知道。我未曾听你提起过你这师兄,你昔日和他纵使交好,但毕竟这么多年未见了,还是小心为上。”阿生听了是笑笑低头喝了口茶,把用布包裹的长短剑,放在了桌上。
“是,是,娘子说的对,我们小心为上。”阿生乖巧的点点头说道。
昆仑的人自以名门正派相称,眼里便是容不得沙子,素来不喜欢与其他门派的来往,纵使近些年人丁凋落,也还是端这着架子。
元末明初,中原百姓事遭受蒙古统治者变本加厉的苛捐杂税,汉人更是市场被强取豪夺,许多江湖门派虽然是处江湖之远,也是深受波及,有些人选择明哲保身,同时也有心怀天下能人志士,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但也还是走出这山野之间,投身于抗元大业,去各个阵营里出谋划策。
其中有许多便是明太祖起义身后的推手,只是连年征战,后来都死伤无数,太祖登基后,也是深知这各大门派的力量,忌惮这习武之人的能耐,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便颁布了禁武令,但暗中默许黑石的创建,意在把各种好手纳入麾下,若不从的,便赶尽杀绝。
自此之后,江湖正派便断绝了和大明的来往,各自休养生息。
这民间,如今当道的,似转轮王之辈,正是在这青黄不接之际,攀上了这阶梯,成为了黑石之首。
可以说,这些年间,黑石扎根大明每寸阴影中,便是拜那王座上的人,和这些江湖正派的袖手旁观所赐。
万物都是相生相克,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看来,此次黑石一役,又有许多江湖中人在蠢蠢欲动了,这里和朝堂,从来不缺乏争斗,只是这王冠,在不同的人之间辗转易手罢了,只是可惜,每次的更替,都免不了一场场腥风血雨,这一次,又有多少人,要殒命于这刀剑之下了吧。
半盏茶的光景,小两口有一出没一出的闲聊着,虽是曾经站在对立面,但大致还是认同彼此的。
“虽然容貌尽变,但这份气度,还是七弟那种兵临城下仍不动声色的风范,眼神还是这么凌厉…”来者从上边顺着楼梯缓缓步下,周围仍是有些许嘈杂,他那浑厚的声线却仍能清晰的传到两人耳中,一抬头,那白衣男子,与这雍容华贵的背景甚是格格不入,他款款走来,只其一人,却声势浩大, “只是,多了些优柔寡断罢了。”转瞬间,男子已经走到两人跟前,抖了抖衣袖,眼神又略过,扫到了曾静的身上。
“三师兄,哦不,是霍掌门,你来了,真是,别来无恙啊。”江阿生旋即起身,抱拳相迎,曾静也随着起身点头问好道。
今日前来的,便是张人凤师门的三师兄,霍白。
霍家也是江南名门,这昆仑山中,有不少像张人凤他们的世家子弟,也有出生草莽的赤足百姓,入了山门,便是以德行剑术排资论辈,不问出身。
许是都生长于书香门第,自打小,霍白和张人凤也是惺惺相惜,两人是在剑法论道上争锋相对,也是吟诗品酒间相谈甚欢。
霍白生性内敛,外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本人对剑术极为痴迷,与温润如玉,颇具侠义之风的张人凤,倒是不时也有异议。
张人凤的天资和领悟始终在他们这一辈所有人之上,就算是年长他几岁的霍白,也是他的手下败将。
不过张人凤生性耿直平和,不在乎这些虚名,为人行事得体,不僭不滥,不敢怠遑。
当日,张家灭门惨案后,张人凤自然和昆仑山上断了往来,以避免泄漏行踪。
也是在斩杀转轮王后,他才通过信物又和霍白联络了起来。
“张师弟,别来无恙,好些日子不见了,你我之间,无需多礼,我还是听你唤我师兄自在些,呵呵。这位,想必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弟妹吧。”霍白言语之间带着几分不可直视的威严,侧头又看了看曾静,是确认了对方身上的气息,并非常人,又看了看仍端着笑意的江阿生和那桌上被包裹着的长物,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坐下。
“阿静,这位便是当今执掌昆仑的霍家三师兄。师兄,这位是我的发妻,曾静。”江阿生说着看见曾静有些不露声色的戒备,是想缓和下有些尖锐的气氛。
“好,今日见着师弟近况安好,也是慰师傅在天之灵了,他老人家临终前,便是盼你好,若当年不是师弟执意下山,如今这掌门之位,便是张师弟的了。”霍白对着曾静也是不藏着掖着,虽不知对方来路,却也是八九不离十。
“师兄说笑了,执掌师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任,昆仑上下,非师兄不可。师兄你今次来金陵是处理私事,我便借光,把这参差剑还给师兄了。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张人凤,只有江阿生。”阿生便是开门见山,想着免再生事端。
当日,张父受高人指点,将张人凤送往昆仑,修行多年,本想是压制其身体内的恶疾,却没想到,他天分极高,小小年纪便参透许多师兄弟多年来都无法领悟的秘诀,更是因为左右手都能同时开弓而与众不同,太师父便命匠人将昆仑山上玄铁给他专门打造了这参差剑。
“师弟,你今日,可是来还剑的?你这样,让师兄,如何自处。这剑,便是只跟你一人的,若还剑,那这,怕也是连同人,也一并还给昆仑吧。”霍白言语之间,是说穿了来意,左手一搭力,便是掀开了那粗布,展露开两兽纹的剑柄。
在昆仑数年间,张人凤把正统的两仪剑法结合自己的理解,也不落下对各家经典的钻研,创造出了属于自己佩剑的参差剑法。
参差长短剑,承继着上古陨铁的坚毅,是百转千回中一招致命,行云流水的剑法中暗含着不可动摇的决心,至纯至刚者,心性也必须从一而终,用剑者的内息和本身的气质丝丝入扣的融合在一起,剑法和内功,达到最纯粹的交相辉映。
也正是因为他此般难得的秉性,即使年纪轻轻,便被掌门属意传为下一任首座,只是可惜当年为了父亲,他忍痛辞别了师门,决心返回俗世,想着比起这昆仑山,这江湖,或许,张家,才是他应该拯救的地方。
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他最终还是卷入了江湖纷争中呢,这出世入世,天地万物,便也如这剑法般,迂回婉转吧。
“师兄,我心意已决,这次前来,便是来向你辞别的,这剑,便由你处置了。师傅已经仙逝,但不想少了礼数,便想着带阿静来告拜尊长,这也算,了了尘缘。”说着眼神示意了下曾静,看着眼前的娘子已经有些坐不住了,便在桌下,伸手握住了她。
“人凤啊,你可知,我这次来,是要带走两位故人,也有可能,两位都带不走。如今,这一位,却想要卸甲归田退隐江湖,另一位,我是要还她个人情,帮她手刃仇人。如果你肯跟我回昆仑,就都可安然无恙,带着弟妹,和我一起回昆仑吧,看看着黑石留下来的烂摊子,是时候,该有人站出来了,我们韬光养晦这么久,是时候,重振昆仑的声威了,昆仑需要你,我,需要你。”从一开始的晦涩暗示,到后来不可置疑的命令,江阿生和曾静是听出来这人的来意。
“听霍掌门的意思,今日若是阿生不跟着你回昆仑,那怕是很难善了了。”曾静终是开口了,像当日江阿生不客气的质问奉命前来杀自己的雷彬和叶绽青一般,这霍白在她看来,是来者不善,她便要护着他。
霍白端起茶杯,也不急着回应,倒是对面前的师弟志在必得的样子。
“霍三哥,原来你在楼下,这两位是谁?可是你朋友。”三人对峙之间,忽然听到一阵低柔的女声传来,那女子一身素衣,站在霍白身后。
阿生和曾静是被来者惊动了,霍白却丝毫不诧异,也未提防来者。
“田…青彤…”江阿生和曾静抬头,不约而同的暗自惊叹到,又用余光对望了一下,命运竟然如此可笑,抑或说,他们,他们所有人,就从来没有逃离命运编织的这张巨网之中。
阿生是自然认识田青彤的,当日他暗中调查雷彬时便获悉了他的家室,雷彬该死,他也是万万不会伤己妇女老幼的,只不过没想到,田青彤和自己的师兄还是故交。
而曾静,当她还是细雨时,曾和田青彤交过手,那是个疲惫的天空穿入大地的时代,人类在两种蔑视间奄奄一息,凡人在夹缝中生存。
这田青彤,虽不敌细雨的辟水剑法,也算得上是个中好手了,细雨当时手下留情,留了田青彤一命,后来才有雷彬遇上田青彤的事。
很少有人能从细雨手上活下来,可当她看见,那个女子在为民请命,不知道为何,那个杀害过无数忠良的细雨,却独独在与她交手时,软下了心。
怕是因为,四目相对时,她看见了那个曾经的自己。
在没有辟水剑的血债,在没有黑石的桎梏,在什么都还不是的一个普通女孩子时,那曾炙热的眼神…或许如果当时被江湖正派的人救了下来,而不是转轮王,那她会不会也是一个田青彤,为心中的正义而拔刀相向,仗剑走天涯,敢爱敢恨的一个女子,所以那一次,她退却了,那个她无法活过的人生,或许有人,可以替她活下去,至少,有一个人。
后来,她是听说那女子遇上了心上人,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放下了手中的刀剑隐退了,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
再后来,世界上,便没有了细雨。
“青彤,你怎么下来了。”霍白起身虚扶了田青彤一把,让她落了座,自己站起来身。
田青彤的到来,瞬间让气氛僵持到了冰点,她自然是知道雷彬细雨血洗过张家上下,却怕不是不知道昔日的张人凤已经成了江阿生,细雨也化身成了曾静,而两人都还活着。
阿生收起了方才的一丝慌乱,心里反而是有了底,盘算着抬头看了眼霍白,才明白他所说的‘两个都带不走’的意思,这霍师兄可打得好一个如意算盘啊,如田青彤一般敢爱敢恨,若知道了实情,怕是会血溅当场。
四人的生死,此时,竟在他们一念之间。
“你说来见见故人,我便想着,若是你在昆仑的朋友,我日后上了昆仑,也该来问声好吧。”田青彤似是不知道面前两人,还有些轻快的问道,眼角一瞥,却是看见了那剑柄,有些眼熟,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霍师兄这次下山,便是来接田姑娘的吗,能让掌门下山迎接的贵客也是不多了。我叫江阿生,这位是我的娘子,曾静。”转念间,阿生已经做了决定,命运之铠甲常存一隙,厄运之高墙惯有一缺,无论怎样,他都会保阿静全身而退。
“原来是江家夫妇啊,两人看起来真是璧人一对。不怕你们说笑,我们田家与霍家本是世交,我和三哥两人也是未出世前就被指腹为婚,三哥呢,是决意在昆仑山上问道求仙,便退了婚,也就欠了我们田家一个人情。我后来也遇到了良人,只不过,前些日子,我夫君为他人所杀,他做了些事,招人祸害,但却也非他所愿,我只愿有生之年,能手刃这血仇,此人能害了我夫君,是功力极高的,我们孤儿寡母的,着实无助,想来想去,也只有求三哥还了这人情。”田青彤若是装扮的无知,也怕是演技太好了。
“青彤,我这位师弟,可是个个中高手,这次前来,便是想请他回昆仑,助我一臂之力。”霍白摆了摆手,说罢拿起了被布裹着的参差剑。
此刻的曾静更是紧紧的握住了阿生的手,面色不改镇定。
“哦?昆仑山上能排上名号的,你的师弟,是我寡闻了,还未听闻江阿生一名,难不成,是在俗世的化名。”田青彤挑了挑眉,有些警觉,身边的曾静虽是不开口,但那气味,为何如此熟悉,那温婉不争的表象下,竟有,一丝血气。
“田姑娘说笑了,江某只是习得一些功夫傍身,被霍掌门也抬举了。高手称不上,也只是必要时候,想护我和夫人一个周全。”他不怕自己的手再沾染鲜血,也不怕自己和自己的师兄,和整个昆仑为敌,哪怕是最差的结局,他也不会退让了,他不会再拱手让出自己和阿静的人生了。
“真好,看着你们,像是看见了我和先夫。他平日,也总是说护我和孩子一个周全。若他还在,该有多好。”说着田青彤有些眼红了起来,用手帕虚拭了下眼角。
“我第一次和我妻子说话时,就知道她是那个对的人。每当我和她在一起便会心跳加速,直到现在也如此,所以,我也能理解田姑娘的心意。”阿生是想着用话语弱化田青彤心中的戾气,又看了看曾静,这炙热的话语,他却波澜不惊的说道。
时至今日,曾静也是会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给治的来不好开口,是啊,面对爱人,她不是,吃软不吃硬吗。
难得的是,生死关头,他竟也不忘风月之情。
他旋即起身,走到霍白跟前,将那粗布合上,遮住了露出来的剑柄。“我夫妇两也见过霍掌门了,是该告辞了,这也就不耽误两位回昆仑了。”
“阿生,这参差剑在人在,你可心意已决?”霍白眼神如刀锋般划过,这是最后的警告,张人凤是他志在必得的,他宁愿除掉杀害雷彬的江阿生,也不让张人凤将来为他人所用。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师兄,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在那个雨夜往生了,我叫江阿生,而阿静,则是我此生最爱的妻子。若师兄能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你能理解,何谓不能灭定业,不能渡无缘,不能渡尽众生。日后,怕是不能帮到师兄了。”话毕,阿生绕到曾静面前,牵起了她的手,点了点头向田霍二人致意,便准备离席。
“是啊,任何一个场面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那你必定是爱上她了吧。”田青彤站起了身,眼神突然凝重而哀怨了起来,参差剑,怎么可能,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第一次见我夫君,便是在一个磅礴的雨夜,我奉命前去救霍三哥的师弟,当朝前首辅张海端之子,张人凤,可惜去晚了,没想到,却遇见了我的夫君,那时候,我便问自己,神明如果爱世人,那神明,也会降爱于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如果会,那我,可以爱上他吗?”字字句句,痛彻心扉般,田青彤一把掀开了那粗布,一长一短,参差陨铁剑,显露在了光线下。
原来,那个雨夜,被命运安排前去营救张家的,不仅仅是遇上细雨的陆竹,还有折服雷彬的田青彤。
原来,所有的人,一切早已注定,本来该被拯救的,却被毁灭,本来该重获新生的,却又陨落。
“张人凤,张,人,凤。你怎么会,还活着。灭掉黑石的人,是,是…”田青彤看着那剑身,再看看眼前这张脸,怎么可能。
说时迟那时快,阿生已经将曾静护在了身后,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不愿再让她受到伤害了。
“霍掌门,今日,看来我们是很难善了了。”哪想身后的曾静轻巧的闪现到阿生前面,剑拔弩张之际,点穴封住了田青彤的穴道,田青彤一个瘫软,霍白顺势接住了她,曾静藏在袖口的辟水剑接着便抵在霍白腰间,江阿生也是一个箭步从霍白手中取回了参差剑,电光火石之间,局势倾倒的太快,在旁人看来,仿佛是醉酒的情侣扭捏的打情骂俏。
“张师弟,你是想怎样,不要不自量力。”出其不意,霍白震怒了。
“不自量力的,怕是你才对,比快,还没有人快过我的辟水剑。”辟水剑,这三个字脱口而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是剑本身,还有它的主人,田霍二人一下子变得十分被动。
“师兄,你看重昆仑门面,也不好在此大打出手,我们回厢房再说吧。”四人便对峙着走上了楼,只见田青彤房里床上躺着一个婴孩,正熟睡着。
“田姑娘,当日我放过你一马,今日我大可再取走你的性命。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雷彬的仇,有我在一天,便是不可能让你伤及我夫君半分。”曾静的剑刃已经刺入了霍白的衣衫里面,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雷彬,你怎会知道他的名字。你是,辟水剑,你是…细雨!”田青彤在靠在床边动弹不得,脸上却因惊恐和愤怒暴起了青筋。
霍白是反应了过来,大放厥词,“细雨… 张人凤,你欺师灭祖,竟然与黑石的人结为夫妻,你学的仁义道德全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阿生冷笑一声,看着自己昔日的师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摘着他人的行径,果然是他做得出来的。
“你疯了,你们都是疯子,她杀了你全家,血海深仇,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怎么会娶她为妻,你晚上睡得着吗?!是你,是你,杀了雷彬?哈哈哈哈,你怎么会还活着,你就该死了,死了!”田青彤此时已经陷入了癫狂,她曾经敬仰的,想要拯救的人,杀了她最爱的人。
她的尖叫也是惊醒了床上的婴孩,孩子也开始咦唔呀呜的哭了起来。
“如今你我二对二,你连五成胜算都没有,但我却敢以命相抵,我的辟水剑法和阿生的参差剑法相结合,你们,必死无疑。”曾静瞧了眼那哭闹着可怜的孩子,对着霍白决绝的说道。
在力量上绝对的优势,可以压倒一切气势。在强者的意志面前,弱者,已经满盘皆输。
“我杀不了你细雨,张人凤,我也杀不了你,我能怎样?…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的命,你拿走吧,张人凤,我杀不了你,到了黄泉,也不会原谅你!”田青彤还想挣扎着站起身。
“这孩子,太可怜了,父母一辈的仇恨,不应该波及到无辜稚子,田青彤,你再好好想想,你是宁愿下去陪了雷彬,让你的孩子成了像我,像雷彬一样的孤儿,还是好好照顾你的孩子,你舍得你的孩子吗。”曾静回过头有些同情的发问到。
“凭什么,凭什么,细雨,你手上那么多冤魂,凭什么,你可以得到幸福。我每晚都提心吊胆的等他回来,我知道,总有一天,我等不到他回来,但他回来了,他怕我担心,所以硬撑着回来了,那样的刀伤,他竟撑着回来了我们的家。为什么,老天爷,不放过我们,我在替他赎罪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一家!”这刻眼前如此癫狂的妇女,很难让人联想到当年持剑走江湖的那个侠女。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他们能成为另一对江阿生和曾静吗,换一个场景,他们能拥有自己渴求的结局吗。
“是吗。”云淡风轻一般,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过去,只是现在,她能更释怀的说出来了,“可是,我现在不坏了,我有了良心,我的良心就是阿生。”她也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凭什么,她的人生,可以重来,可能,是因为他吧。
“张人凤,你我今日要是拔刀相见,那你今后,便是与整个昆仑为敌。”一旁的霍白本是想借着田青彤的仇恨要挟江阿生重新归顺于他,哪知道,今日的江阿生,早已不是那昆仑山上问道求法的张人凤了。
霍白这些日子在山上苦心钻研,却忘了人世已百年,早已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师兄,你可真是太高看我了。”霍白虽对他不仁不义,他却丝毫不恼怒,他不值得。
“在我爱上阿静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与世界为敌了,张家,朝堂,昆仑,什么正义,道貌岸然,我已经就在与我为敌了。我还害怕,曾经的手下败将吗。”参差二剑,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在空气中被主人的内力震动着,撕开最后的遮羞布,他是早已看不惯昆仑这些年的做派了,但终是不想故人相残。
霍白再审视了下局面,他的计划中原本只有张人凤一人,却未曾想到,老天还是眷顾他,竟有细雨这样的高手相助,自己的谋算,怕是行不通了。
“带田姑娘走,回你们的昆仑,我们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和阿生对视了一下,便心领神会。
曾静主动撤回了剑刃,站回了阿生的身边,辟水剑也顺着伸展开,在木质地板上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一旁孩子的哭声更大了,田青彤也像是终于回过神般,收起了碎裂的思绪,霍白解开了她的穴道,她便一把抱起了孩子开始安抚着。
“细雨,张人凤,你们今日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就算你武功再高,江湖路一旦走上就别想全身而退,我们会在黄泉道上,恭,候大驾。”田青彤抱着孩子轻轻的摇晃着,又侧头向二人赌咒着。
“阿静,我们走。”江阿生一手握住双剑,背在身后,一手抱住有些迟疑的曾静,她耳畔又燃起那昔日杀手咽气前嘲讽又遗恨的声音,与田青彤的咒骂声重叠交错着。
“张人凤,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软弱,只懂一味的退避。你不配得到师傅的垂怜,你不配,得到这参差剑。”霍白破口大骂,终是吐露了自己最卑微的一面。
“对,师傅垂怜我,上天垂怜我,所以我才活了两次,这条命,我会倍加珍惜,我纵使内心仁慈,却不是软弱,也绝不会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霍白,你没有信念,这才是真正的软弱,你,德不配位。”阿生这掷地有声的反驳,却也是彻底击碎了他曾看重的仁义道德,什么,都比不上,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要紧。
果然,面对敌人,胁迫和利刃是最好的保护伞,善良和温柔,只能留给爱人。
不再恋战,两人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厢房,楼下那仍旧欢声笑语的人群,仿佛才是真正的人世。
两人离开了客栈,曾静跟着江阿生一路策马来到了桥头,日落时分,那金黄洒在水面上,接连着快没入地坪下的圆日,心气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太简单了。” 两人将马拴在树旁,不急着归家。
“娘子指得什么。” 阿生牵着曾静走到河畔,抱膝坐在草地上了。
“人的生死,打打杀杀,不过是一念之间本能的选择。她为了已死之人,连身边的人也不要了。”曾静是痛恨那些不珍惜性命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
“确实很简单,死亡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更加惋惜。若换做是我,你会像田青彤一般吗。”两个重新活过的人,才能惺惺相惜,板子打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我…不知道…”曾静说着实话,她有多爱自己的身边人呢,这份爱,可以用生死来做证明题吗。
“很好,不知道最好,不要为往生之人纠缠此生,阿静。”阿生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的接道,“不过,要是有人伤了你,我便不会放过他。”
曾静苦笑,抬眼看了看阿生,“你这劝着人放下向善,自己却前后矛盾呀,合理吗。”
“明月万年本无前身,你和我的姻缘,本就不合理,是我强要来的,在你这,我就不向善了,娘子。”低头抿嘴笑着。
“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是知道,为什么有人心甘情愿被骗了,真是心甘情愿被骗。”也是,这缘分,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侧身亲了一下她的右脸,“阿静,你方才护我的样子,我会记一辈子的。”
“那以后你生气的时候,想想我的好吧。我恼你的时候,也会记着你待我的好。”她也习惯他的主动了,或者说,享受被爱的感觉。
“阿静啊,你能想象,如果我们从一开始,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门当户对,我们一起养育孩子,再迎接孩子的孩子们出生,一家人一起坐在院子里纳凉,到老了,还能喝一起饮下我们酿的酒,就像是我娘亲许下最衷心的愿望,岁岁平安,那又是怎样的光景呢。”他悠然的描摹着那画面。
“我应该,不会和你在一起吧。大概,是遇不上你了,你也非我良人吧。”曾静也试着将自己放入那如果中,却总觉得,有些侥幸了。
“也是… 那娘子,你今日后悔吗。”江阿生有些好奇的问道,毕竟,那一瞬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娘子会出手。
“后悔什么,放过他们吗。”说起来,这还是她和阿生第一次一起来这看日落,“嗯… 若是细雨,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们,但我不是细雨了,细雨,只是我身体里很小一部分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如果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该有多好。
“你就不怕,他们两个来追杀我们,弄的鸡犬不宁,像黑石一般。”他戏谑般的说道。
“你怕呀。”她安稳的靠着,故意扬起语调说着。
“我怕,我怕他们伤到你啊。”阿生是真切的答着,他是当真怕自己百密有一疏,他是太怕阿静再有任何闪失了。
“我不怕,你不是会护着我吗,那日你不是护我周全了吗。你连师门,家门都不要了,你才该后悔呢。”说着起身,用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我答应过你的,陪你一辈子。我发过誓,若你再向我靠近咫尺,那我再不允许轻易的弄丢了你。”今早说的话,以前说的话,上辈子说的话,他都还记着呢。
他总是这么自然的示爱,让人觉得自己上辈子亏欠了他什么,慢慢的,她想躲着,躲在有他的世界…
“阿生,我们回家吧。”曾静回过了头,看着远方,有些哽咽。那座孤岛,身上带着却烟雨蒙蒙的希望。
“嗯,我们去临安吧。我们,重新开始,像以前一样。”他干脆的起了身,一把把曾静也横抱了起来,慢慢走向马匹。
“嗯,阿生,我们生个孩子吧。”怀中的她冷不伶仃的冒出一句,着实把牛高马大的他吓到了。
“…阿静,你可是认真的,你肯…”他抱着她一步也迈不出了。
“我为何不肯,你快放我下来罢,往日怕是你夜夜防着我才是。”她是想自己下来走,却被阿生抱的更紧了。
“我,我哪有。”曾静犹疑的看了看眼前有些结巴的人,也是,她曾经可是他的仇人啊,都能想到为何行房时总差临门一脚。
“我…夫人,我错了,我不该…” 阿生面露惭愧,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
“不该什么。”她用食指指在他胸前,步步紧逼。
“不该欺瞒你,不该自作主张,我以后,哦不,从今晚起,我努力,我发誓。”曾静看着他慌张的样子着实好笑,江阿生就背着手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她踮了踮脚,在他嘴边一吻。
“知道就好,江阿生。”不等他回过神,曾静快速的翻身上马,马绳一勒,调转了方向。
“阿生,我们快回家了。”说着骑着马在江阿生面前绕了一圈,那眼里绽放的幸福,比今日的日落还要耀眼。
人生在世就是如梦如幻,整个人生就是受苦受难。
原来,每个被偏爱的瞬间,不经意的,构成了我们平凡人生的圆满。
爱是什么,是给别人足以摧毁你的力量,决意交出那不可撤回的权利,却相信,那不会发生。
我只是不怕灰飞烟灭的点点荧光,面对你的背后的万丈深渊,不过刚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