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恪回到家还惊魂未定,将沾了血迹的T恤、短裤换下来,发现裤裆上一小片湿痕,还是黏黏的。
张恪用手捻了捻,感觉是精液。
怎么会呢?
难道被吓的遗精了?
也许是惊吓过度吧,张恪自我安慰着,不再去想了。
将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老式的小天鹅双桶洗衣机,转动起来,有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处在真实的世界里是毋庸置疑的,从时间上来说,自己回到十四年前,也就是九四年的夏天。
张恪心里一团乱,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了,爸妈都没有回来。
高热的症状都退了,只是肚子里饿得发慌,却没有吃东西的念头,张恪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壁上方悬挂的石英钟,快到晚间新闻的时间,打开电视,正播放张曼玉的力士洗发水广告。
到二零零八年,“力士”已经沦丧了,很多人甚至已经遗忘了这个品牌,但在张恪的记忆里,“力士”洗发水的广告除了张蔓玉版,还有刘嘉玲版、钟楚红版、MAGGIE版、李若彤版。
张恪最喜欢MAGGIE版的力士洗发水广告,广告中MAGGIE万分妩媚,宛如幽兰,显示出一种东西方交融的气质,连女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据说这则广告播出之后,力士的销量激增三倍,超市里许多女人拿着有MAGGIE图片包装的力士,显得异常高兴,好像用了,就能和她一样美丽,当然,这是十分美好的愿望。
张恪按了按太阳穴,想起陈宁当初就是看了MAGGIE的广告,才改用“力士”洗发水的。
想起陈宁,张恪心里有些刺痛,心想此时的陈宁还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直到四年后,才可能在另一座城市相遇。
现在,与陈宁之间的回忆,应属于还未发生的事。
张恪嘴唇微微翘起,却没有笑,思维一时还纠正不过来。
……
在张恪回想还未发生的往事时,海州晚间新闻开始了,内容是一些没有给张恪留下什么印象的会议、视察;像钟楼广场事件、省检查组调查唐学谦之类的事情,晚间新闻里完全没有提及,张恪倒不在乎这些,他只想看社会新闻里如何报道在北街发生的车祸。
“……下午4点15分左右,西城区北街路戴家桥公交站东侧发生一起特大车祸……被一名少年勇敢地冲过来救走……目前已被警方依法拘留……”
从北关进城到北街,要经过好几个重要路口,司机酒后驾驶、超速行驶,换作平时一定会被交警拦下来,但是这一天,由于新光造纸厂的近百名职工在钟楼广场闹事,西城区大半交巡警都给抽调过去维持秩序,这也是造成这起车祸的一个因素吧。
画面上显示车祸后的惨状:撞断的杨树,车顶几乎给掀掉的捷达车,被肢解的小方桌,一地的扑克牌,凝固的血迹……
相对于张恪十四年前从新闻里看到的那场车祸,除了小女孩从车轮下逃生,其他别无二样。
新闻里没有播出小女孩的照片,张恪回想起小女孩精致的脸蛋,心想这么漂亮的小女孩若真死于车祸,会让人不胜惋惜的。
世界并没有简单地重复,车祸发生了,但是小女孩却从车轮下逃生了。
这么想着,张恪的心里多少好受一些,自己既然能从车轮下救下小女孩,也就能逆转整个家庭接下来的命运。
张恪越想越兴奋,自己回到十六岁时的身体里,头脑却有着其他人都还没有的经验,还知道现在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唐学谦案的真相,就是唐学谦案改变自己一家以后的命运。
车祸所带来的冲击因此减弱了不少,张恪就觉得肚子饿得发慌,没有力气考虑更复杂的事情,厨房没有现成能吃的东西,煮了一锅清水,等水开后下了半袋面条。
张恪用碗盛起面条,坐回客厅的沙发上正准备填饱肚子时,爸妈从外面开门进来。
梁格珍看见儿子张恪捧着一碗面条坐在沙发,一时间忘却外面的苦恼,欣喜地问:“发烧好了?”
重新面对年轻了十多岁的父母,心里多少感觉有些别扭,张恪边吞咽面条,边含混地回答:“好了,饿。”
“知道饿就好。”张知行言语了一声,将公文包丢沙发上,眉宇间还是一筹莫展,人坐到沙发上,瘦削的身体陷在沙发里,眼睛里满是愁绪。
“唐伯伯的事怎么样了?”张恪试探地问了一句。
“哦——”张知行就这么应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侧过头来看一眼。
张恪知道自己在爸爸的眼里还不是能讨论问题的对象。
张恪将碗放在玻璃几上,站起来说:“不知道你们几点回来,没有给你们下面条,我这就给你下面条去。”
“还是我来吧。”梁格珍搓搓手,要去厨房。
张恪按着妈妈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下个面条,没什么难的。”
张恪在面条上撒上葱花,还特意煎了荷包蛋铺在上面,端着两碗面条出来。
张恪发现父母坐在沙发几乎没有动弹过,都在为唐学谦的事情发愁。
张知行见儿子张恪端了面条出来,接过一碗,忍着烫,囫囵吃了个干净,将碗一推,身子向后靠着,闭目想问题,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都想不出来。
张知行干脆从书房拿来棋盒,摆到客厅的玻璃几上,又拿来一本棋谱。
每逢思维走进死角,张知行都习惯找人来下一盘棋,换一换脑子,现在这种情形,只怕没有人愿意上门,打棋谱,也能让脑子静一静。
张恪从小就学过围棋,直到小学五年级,妈妈梁格珍挡着没让他继续学,说是学围棋耽搁学习,还说学围棋的性格都比较闷。
却是家中发生巨变之后,张恪重新拾起围棋,现在的水平相当不错。
张恪帮着把折叠棋盘展开,看父亲落下十几粒黑白子,就知道父亲是在摆徐奉洙八三年的一出名局。
爸爸手里的棋谱,张恪很熟悉,他重新拾起围棋时,就是学的这本棋谱,对徐奉洙的几局棋都有很深的印象,几乎不用看棋谱就能摆出来。
在爸爸摆下一粒黑子之后,张恪拈出一粒白子应了一下。
张知行抬头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看棋谱,没有说话,又落了一粒黑子,见儿子又准确无误地应了一招,疑惑地问:“这张谱,你打过?”
“嗯,徐奉洙的这局棋,记得一些。”
“你妈不是不让你下围棋。”
“偷着下呗。”
“哦。”张知行倒不怀疑,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捡回棋盒,“既然没丢下,跟我下一盘。”
梁格珍没有开口阻止,收拾碗筷到厨房洗去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张恪在毕业后甚至打起做围棋教师的念头;倒是爸爸到市政府工作之后,已经很少有时间接触围棋,爸爸的棋艺大精,还是在他被解除公职之后,但在眼下的这个世界里,这些事情都还没发生。
张恪知道自己的围棋水平比此时的爸爸要高一截,一盘棋下来,无论开局、中盘还是收官,张恪的优势都相当明显,张恪舔了舔嘴唇,看了爸爸一眼:“要不要点目?”
“你这小子!”张知行伸过手来拍了一下张恪的后脑勺,惊讶于他的棋艺,却笑了起来,“什么时候水平这么高,可以跟许鸿伯去下了?”
许鸿伯虽然只是业余五段,在海州市却有围棋教父之称,一手创立了海州棋院,爸爸被解除公职之后,也是跟许鸿伯重新学的围棋,后来在海州大学混不下去,还是许鸿伯收留的他。
张恪笑了笑:“要不要让你三个子?”
“先让两个子,许鸿伯也只让我两个子。”
几乎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第二盘棋结束时,石英钟刚敲过十一点。
“已经这么晚了。”张知行看了一下窗户,“还是输你半目,水平不比海州棋院的棋手差,倒不用担心你以后没有出息了,实在不行,可以去当职业棋手,职业棋手都是从少年时期就开始培养的。”
张恪也望向窗外,窗外的路灯昏暗,树梢的黑影映在玻璃上,爸爸这么说,大概是担心这件事情对自己以后的人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张恪一直不清楚爸爸在九四年那次事件中的想法,还是许多年后,才逐步了解唐学谦案的真相。
当然,既然能重新来过一次,张恪可不想去当一名职业棋手,说到:“唐伯伯的棋也下得不错,上次市政府与棋院组织比赛,听说唐伯伯还赢了棋院的职业棋手。”
“唐学谦好歹还是副市长,又是海州棋院的名誉院长,他的水平,比我还不如,只是喜欢下围棋罢了。”张知行叹了一口气,说到:“只怕他现在没有心思下棋了。”
张恪心里想着怎样才能把话题往唐学谦案上引,大概直接告诉爸爸自己经历过今后十四年的时光,只要再过五年唐学谦案就会真相大白,爸爸恐怕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会将自己送进精神病院也说不定。
“听到叶秘书说唐伯伯让你出去避一避,为什么要出去避一避?”张恪装作糊涂地问。
妈妈从卧室出来,有些紧张地问:“哦,你那时没有睡?”
“迷迷糊糊听到一两句,”张恪接着说:“没睁眼看见人,听是叶秘书的声音。”
张恪看到妈妈站在父亲身后,脸上慢慢变得绯红,眼神有些躲闪。
梁格珍偷眼看了儿子一眼,见张恪懵懵懂懂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听到一两句话的样子,有些慌张地又回到了卧室。
张恪却不似这时看起来的年龄,以重生后张恪的阅历看来,妈妈神态扭捏,其中必定藏着事情。
张恪有些不敢确定,难道睡梦中听到的男女交媾的声音真的是妈妈吗?
可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叶新明,妈妈怎么会和叶新明在家里做爱?
而且那些淫声浪语中,女人和男人玩的变态花样,完全不似眼前漂亮贤淑的母亲干的事情。
想到也许那真的是妈妈发出的淫叫声,张恪的阴茎有些勃起,他怀疑现在还是在梦中,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对妈妈也有这么变态的想法。
“没出什么事情,你不用担心。”张知行的声音把张恪拉回了现实。
张知行心情沉重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叹了一口气,却又问道:“张恪,你觉得唐伯伯这人怎么样?”
“怎么还不睡?”梁格珍又从卧室出来,走过来收拾棋盘。
这时梁格珍的脸色已经没那么红了,对着丈夫说:“唐学谦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却要问儿子?你不会不懂组织程序吧,省检查组对唐学谦隔离审查,不可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现在只是收集更多的罪证而已。”
见丈夫没说话,梁格珍又看了张恪一眼,发现张恪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又说到:“外面都传开了,新丰集团的那个人事经理,是不是叫许思,她就是唐学谦在外面包养的女人,姜明诚通过这个妖精给唐学谦塞钱。那个妖精之前能到新丰集团工作,也是唐学谦给打的招呼,这些事传得有鼻子有眼,你以为真的是空穴来风?”
姜明诚是新丰集团的总经理,他与妈妈嘴里所说的许思都是唐学谦案的关键人物,许思在唐学谦案之前曾任新丰集团的人事部副经理,也是后来流言中唐学谦、丁向山两人争夺的女人。
九四年,许思向省检查组交代唐学谦通过她收受姜明诚的贿赂而使唐学谦入狱,在唐学谦案中,她被免于刑事处罚,却在九九年,与丁向山一同锒铛入狱,入狱一年就传出她在狱中自杀的消息。
张恪也是在九九年丁向山案庭审时第一次见到许思,那时的许思已经在拘留所里关押了好几个月,留在张恪记忆里的是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却有着被摧毁的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