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平四年,河北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一众劳苦百姓不得不勒紧腰带,节衣缩食,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冬天,一心期盼来年能够风调雨顺,是个丰收年。
岂料,第二年依旧大旱,到这年春季过后,数百万民众便陷入饥荒之中,民众无以为食,剥树皮,食草根,服黄土,无所不用极其,整个河北地界可食之物为之一空,再加上官府微薄的赈济,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三年,可不幸的是,到这年的四月,应是春雨绵绵,适宜春耕之时,天空却依然没有飘下半滴雨水——大旱依旧。
整个河北哀鸿遍野,饿蚨满地,满目苍痍,惨不忍睹。
河北连续三年大旱,消息传至京城,却无人理会。
只因京中已大乱,汉灵帝病笃,本来皇帝重病缠身,御驾西去也是意料中事,可问题是,这位皇帝生前没有指定由谁继承大统。
这么一来,整个大汉群龙无首,一干大臣乱成一团粥,人心惶惶,大家都等着,不知该由谁来继承大统。
在这个时候,身为国舅的何进却无一丝半点悲伤,反而满心欢喜,兴奋异常,恨不得大摆筵席,大肆庆祝一番。
何进,屠夫出身,靠妹妹何贵妃飞黄腾达,从国舅到大将军,短短几年,成了大汉国最有权势的外戚。
他身高不过五尺二,腰身肥胖,粗粗看去,相貌堂堂正正的,可惜的是面颊上长了两块横肉,笑起来还好,让人觉得有些温逊的样子,不笑的时候的,活脱脱一副屠夫模样,于是“何屠夫”这一外号便稳稳的安在他头上了。
汉灵帝在位之时,担心外戚专政,对他防范备至,处处猜忌。
何进虽是屠户出身,但也不是一个没心眼的市井小人,他心机深沉得很,一见风头不对,立刻就收起所有的锋芒,夹着尾巴做人,过起了韬光养悔的日子。
汉灵帝的病逝,何进压抑已久的野心便立刻膨胀起来。
在身边众多谋士的策划下,他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开始了夺权行动。
他以皇家国舅的身份,“勇敢”而又“主动”地站了出来,在司隶校尉袁绍的五千禁林军的支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灵帝柩前将自已外甥刘辩拥立为帝。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是十分顺利,手握西园军军权的骞硕就站出来反对。
不行,刘辩不合适当皇帝,先帝说他才智平平,陈留王比他聪明,理应当皇帝,况且先帝在世之时,便已有嘱咐我,拥立那位自幼聪明的陈留王为帝。
何进一看,这不是开玩笑吗?
皇帝这么重要位置,哪能便宜了外人,自然是自已的外甥来当比较保险一点,才智平平怕啥,有我在啊,老舅辛苦一点,一切代劳就行了。
什么?骞硕你不同意?这就不好办了,这样吧,你去死吧,死人是不会说不同意的。
于是,何进带着禁林军和骞硕商量:皇帝这个位子铁定是我外甥的了,你不同意,就去找先帝吧。结果骞硕就死了。
骞硕死了,可他手下好歹也还有五万西园军,可这又如何?
那是在宫外,在宫里,五千禁林军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就凭这五千人,何进轻轻松松就将权力最大的太监骞硕给除掉了。
对外则宣称阉奸弄权,意图谋害皇上和陈留王,不得以除之。
当然,再怎么的也不能说是争权失败而死,人死了,什么屎盆子不能往上扣?
朝中众臣哪有不知怎么回事的?
人人心里雪亮。
只是骞硕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宦官当权本就是众人讨伐的,何进虽不是好人,但他做的是一件好事,自然没什么人出来说事了。
就这样,骞硕就如同一缕尘埃,让何进轻轻一吹,无声无息地从大汉朝的历史中就消失了。
不过他这一死,却救了与他齐名的十常侍其余几人,这几个侥幸逃过一难的家伙,跑到何太后,痛哭流涕求情,狠狠地告了骞硕一状,说他弄权,飞扬跋扈,扰乱朝政,反正坏事都是他一人犯下,完全与众宦官无关,太后心软,想起以前宦官帮她上位的情份,就下了道懿旨,说宫中还需要宦官做事,新君登位,首恶已除,不宜大开杀戮。
何进是个志大才疏之人,既想做大事,却又无法做到心狠手辣,枉自手握大权,妹妹一发话,唯唯喏喏,便打个马虎眼,放过了这帮宦官。
汉少帝刘辩即位的次日,新鲜出炉的何太后就下了一道懿旨,命何进参录尚书事,何进便由大将军一跃成为百官之首,一举成为大汉最有势力的人。
可怜的汉少帝,懵懵然坐上皇位,成了母亲和舅舅的手里的扯线娃娃。
何进踌躇满志,雄心万丈,决意要大展拳脚,整饬朝堂。
几年来,他得到宇内众多能人名士的相助,这些人就是看在他有能力与一众宦官抗衡才投在他门下。
荀攸,何颙等海内名士皆为其用,军中袁绍、曹操等手握兵权的校尉皆听命于他。
朝中大臣已无人能之抗衡。
现在,何进真正掌权,手下这些人立刻就鼓动他着手清除宦官了。
然而,事情并不是想像中顺利。
十常侍不是草包,不是随便就可以搓圆摁扁的,在太后的庇护,他们在当初的宫廷政变中躲过一劫,可随后一看形势不妙,虽然何进看在太后的面上放过了他们一马,可群官情势汹涌,眼看除宦就要成定局。
这些宦官跑去缀唆董太后,太后您看看,那个昔日街头卖肉的屠夫,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
不过是胡搞而已,只一味提拔亲信,任人唯亲,您可是先皇的母亲,也是太后啊,您可要出来主持局面,否则这么下去,先皇留下来江山,就要成了姓何的了。
董太后一怒之下,端起身份,下了道过气太后懿旨,把自已兄弟董重提拔起来当骠骑将军,意图与何进分庭抗礼。
这董太后毕竟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也不想想自已一个女人家,无凭无倚,以前权势过人,不过靠着儿子是皇帝,现如今,儿子皇帝没了,竟还想凭着过气的太后的身份和何太后争权。
何进哪里吃她这一套,闻迅大怒,迅速部署反击。
六月中旬,在一切部署停当后,他便在朝会上提出,董太后原不过为蕃妃,先帝已逝,不宜久居皇宫,应立即遣送出宫。
这种事情属皇家的事,何进是皇亲,他来处理这种事符合皇家身份,其他的大臣哪有说话的份,有两个不知死活的大臣出来替董太后说了几句,何进一声令下,把两个投入大牢,扔下一句妄言皇家事,死罪。
便不再有人出来说话,是啊,皇家事,关卿何事?
只当听不见。
既然没人反对,何进的提议顺利通过。
朝会结束,何进就命令早有准备的禁林军把董府围了起来,董重吓得魂飞胆散,大哭一顿,遣散家人,自已上吊了事。
十来天后,被送出宫的董太后就在河间驿庭被鸠杀,董氏一族就此灰飞烟灭。
灭了董家,何进的目标又指向了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
十常侍见势不妙,故计重施,又跑到何太后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何太后对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心底还有些念旧,当初要不是这些宦官帮忙,能不能当上皇后还是未知之数呢,想到这些往事,何太后念了旧情,便答应了保住十常侍。
于是何太后就对前来抓捕十常侍的何进说,先帝逝去不久,你就意图大举诛先帝旧臣,这不是对先帝大不敬吗?
何况首恶骞硕已经伏诛,董太后亦除了,当今已无人能动摇我们何家的地位了,这些宦官还有什么能力,况且他们都是先帝旧臣,对我们也没什么仇恨,现在后宫还离不开他们,这事就这么算了,你就不要追究他们,放他们一条活路吧。
前面说过了,这个何进实际也是草包一个,何太后发了话,他不敢不听,就又一次放过了十常侍。
逃过了这一劫,十常侍死心不息,又趁机扩大势力,他们勾搭上了何进的弟弟何苗,通过何太后把何苗弄到车骑将军的位置上,又把何进的母亲舞阳君接进了京城奉养了起来。
一时之间,何进所有的亲人都站在的宦官的一边。
宦官这一招厉害之极,这时候的人,以孝为大,有何进老母在手,何进哪里还敢动这些宦官。
他苦哇,心想妹妹在宫中,这些宦官整天围着她转,替宦官说好话倒是情有可原,可弟弟何苗明知自已和宦官势不两立,却偏要靠上宦官,关系如鱼水一般,这不是要和自已作对吗?
还有母亲……。
无奈之下,把何苗召来,狠狠地怒斥了一番,你这小子,这一滩水够浑的了,你还掺和进来干嘛,现在京城中哪个不知大哥我现在和这些宦官誓不两立的,你倒好,掺了进来,是不是要帮着他们来对付你的大哥,难道大哥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吗?
何苗反唇相讥,大哥你没什么对不起弟弟的,弟弟我不是草包,你能做大将军,小弟我做了什么?
要不是宦官,我能做到车骑将军?
再说,前些年,我们不也是靠宦官才有今天的地位?
如今,我们在外,他们在内,内外结合,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们做不到的?
为什么非除去他们?
自毁倚重?
我们两方相斗,那些士族不就坐收渔翁之利了吗?
大哥,难道你不知道那些士大夫一直瞧不起咱们,嫌咱们是市井出身,一旦我们把宦官除了,他们紧接就会对付我们,这些人阴险狡猾,到那个时候,我们恐怕死都不知怎么死啊。
何进气结,没想弟弟还有这么一番大道理,一时找不话来反驳,气极大怒,混账东西,和宦官勾结在一起还有理了,滚,走着瞧,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两兄弟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何进的母亲也动了怒,把何进召去臭骂了一顿,她捶胸顿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儿子啊,做人不能忘本,当初咱们是怎么富贵的,还不是靠这些宦官,把小妹弄进宫;进宫后,还不是靠这些宦宫,让小妹得到先帝的宠爱;还不是这些人把妹妹一步步捧到今天的地位?
哦,现在位极人臣了,就要把人家赶尽杀绝了?
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就不要认我这个母亲,我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牲。
这一顿臭骂,直把何进骂得灰头盖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回府后足有三天吃不知味。
何进傻了眼,完全没想到自已全力对付宦官,家里人却没有一个支持他,伤心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宦官势大,何进无计可施,终日只是长吁短叹,坐立不安。
这个时候,袁绍出场了,这个四世三公的袁氏年青俊杰,号称袁阀门主的未来接班人,出了个震古烁今的主意,太后不是不准大将军动手吗,好,咱们就不动手好了,其他人动手总可以吧,大将军暗中给地方各镇军马送信,号召他们带兵进京,由他们来除去宦官,太后可没能力命令这些人的。
他们进了京城,宦官势力何愁不除?
何进眼睛一亮,对啊,老子可是堂堂大汉的大将军啊,哪路人马不受我节制?
一旦各镇人马进了京,由他们来除掉宦官,太后想保也保不住了。
阉官既除,我军权在握,挟各镇军马之威,转身就可以轻易对付那些该死的士大夫了。
到那时,宦官已除,士族臣服,呵呵,京中就是我的天下,还有何人敢逆我意?
天下就姓何的了。
哈哈,这么好的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天下是姓何的?一想到天下,何进两眼就亮得发光,热血上涌,激动得全身直颤,根本不作他想,立刻就派出快马使者分赴各地宣召。
主簿陈琳是个有识之士,他苦苦劝说何进,各镇军马进京,其中有不臣之心,必会趁机作乱,到时,宦官未除,大将军您又要面作外军作乱,这后果难以预料啊,随后校尉曹操,河北名士何颙,黄门侍郞荀攸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些人无一不是当世才智高绝之人,一眼就看出这个主意混帐之极,各镇军马入京,哪能轻易控制,岂不是为祸京城吗?
其后果祸害之大,流毒之广,无法想象。
他们苦苦劝阻何进,把各镇军马入京的严重后果逐一分析。
可惜这个时候何进已经是猪油蒙心,满脑想的是天下就要姓何了,不但对曹操等人劝说嗤之以鼻,居然还能想出理由反驳,没错,地方军马进京,确实有风险,可我六万北军驻扎在京城外,还有十万西园军,还有两万禁林军,这些人难道都是吃素的?
他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铁了心要召各路诸侯进京。
众人长叹,荀攸失望之极,私下大骂何进,笨蛋,死到临头了。
接到何进的密召,反应最快的,就是西凉剌史董卓,随后就是并州执金吾丁原。
早有不臣之心的董卓大喜过望,他连夜召集手下将士讨论如何应对。
董卓手下最先发言的是李儒,瘦瘦高高的个子,眼光灵动,一看样子就知道他是个极精明的人物,董卓眼光独到,把自已的女儿嫁给了他,让他死心踏地为自已效命,这一手虽然老土,却是极不有效,李儒从此便成了董卓女婿兼头号谋士。
李儒是极有眼光的家伙,他极力主张进京,京城如今是何进一家独大,权势之大,无人能及,偏偏何进这个人优柔寡断,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明明自已大权在握,手下能人异士众多,除掉宦官是举手之劳,可他却怕这怕那,搞了半天,竟想出这么个脱裤子放屁的馊主意,让别人代劳,把宦官除去。
哈,这对我们而言,可是个好主意,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进京争权了。
但是,也要看到其中的不利之处。
首先,京中众官都知道,早些年我们为求自保,曾走过宦官的路子,他们已将我们视为宦官一伙的,因此,上京有可能被视为支援宦官,从而成为众矢之的。
其次,我们此次进京,时间紧促,所带人马不可能太多,京中北军、西园军、禁林军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之众,一旦对峙起来,我们就吃亏了。
董卓的弟弟董旻是个二吊子,听了李儒的分析,忍不住急躁起来,又说可以进京,又说进京危险,那究竟是去还是不是。
李儒白了这个半吊子一眼,急什么,我不是正往下说吗?
京中三军的数量远超过我们,这些部队名义上全部都掌握在何进一人手里,但实际上,他对部队的统率之力极弱。
先说北军,何进的大将军,是北军名义上的统帅,可先帝过生之时,何进为了避嫌,从来就没有直接统率过这支军队,军队之中没有什么亲信,关键时候,他怎么调动这支队伍,还是个大大疑问;西园军就更不用说了,从头到尾,何进都没有抓到手过,现在的西园军,名不符实,号称十万,除去空额,大概只剩一半,这一半基本是新募之兵,缺少锻炼,军心散漫。
能作战的,顶多不到五千,真打起来,估计我们西凉军二千铁骑就可以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剩下就是两万的禁林军了,这两万禁林军,名义上的统率是车骑将军何苗,这家伙是个草包,虽说是何进的弟弟,但绝不会听何进的,他手下的几个校尉,如袁绍、袁术两人兄弟,曹操等人亦是不听他的,反而是听何进的,所以,我们主要对付真正是袁氏兄弟和曹操的兵,他们手下的人马加起来不过一万人。
此次进京,我们只需三万铁骑,就足以掌控局面了。
另外,我们进京之前,可命人快马给何进送去书信一封,告诉他,先帝在位之时,宦官张让顾忌我们,曾撺缀先帝对付我们,逼得我们远循西凉,所以,我们早已和宦官结仇,此次进京,我们一切听大将军指挥。
如此一来,何进就不会担心我们是来支持宦官的。
进京之初,我们一定要大张旗鼓,表明我们是勤王之师,与宦官脱离关系,到京城之时,明里我们是除宦官,暗地里挑拔待何进与宦官的关系,派人传迅给张让,告诉他,我们是何进召来除掉他们的。
其实我们和他们没有什么仇,如果何进死了,看在昔日情份上,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结仇,可以放过他们。
如此一来,张让一伙人肯定是拼了命也要干掉何进了,何进一死,我们立刻进京,收服北军,掌控禁林军,嘿嘿,整个京城就是我们西凉军的天下了,其他镇的军马要来了,我们就用皇帝的名义吃的他的人马,到那个时候,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汉还不是您一句话说了算?
董卓哈哈大笑,双眼精光闪闪,拍着李儒的肩膀,果然是我的好女婿,不愧是军中第一谋士,此番我若能在朝中掌权,你是功劳最大,到时你就是我大汉的三公之一了。
李儒大喜。立刻跪谢。
次日,董卓立即点齐三万西凉铁骑,大张旗鼓,号称勤王之师,星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京城,按李儒的主意,向何进借口说,粮草未至,先在渑池驻扎下来,待粮草到来。
何进非常不高兴,董卓你既然来了,驻扎在京城边上,算什么意思?
看热闹吗?
不行,于是一大早他就派人召董卓前来商议,催促董卓行动。
没想到,派出去的人刚出门,妹妹何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召他到长乐宫议事。
何进自以为事情隐密,宫中内外已经封锁消息。
哪里知道董卓已经把他给卖了。
还以为和往常一样太后召他入宫,是劝说他的放弃对付宦官。
何进心想这下正好,可以告诉太后,董卓已经带兵进京勤王来了,不单是董卓,还有各镇人马,都要进京,阉官是保不住的了,要是太后改变心意,同意驱走宦官,那就不能让董卓进京了。
他手下的西凉边兵,战力强悍,可军纪也是出名的极坏,进了京,不知会惹出多大的祸。
何进的身体肥胖,进宫的路虽不长,可他平时出入都是轿来轿往的,这会走了几步就有些喘了,他放缓了脚步,停了下来,束了束腰带,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天空。
天阴沉沉的,乌云四布,劲风猎猎,刮起地上的残枝败叶,在空中盘旋飞舞,凭空多了几分萧杀的氛围。
他心中一动,老天爷要发怒了,这宦官人怨天怒,是该铲除,妹妹啊,不要再护着这些阉人了,老天都不答应了。
远远看去,长乐宫嘉德殿和往日一样,殿前的香鼎云雾缭绕,一两个小黄门慢悠悠地清扫着殿前的空地。
台阶前站着几名宦官,赫然便是段硅、夏恽、曹节、郭胜和赵忠几人,那几副白面无须的脸孔目无表情,气氛颇为诡异。
何进心中一突,眼中的杀气却是更甚,宫外人马已准备停当,只要他何进一声令下,这些宦官就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这些宦官齐聚这里,莫非是作最后努力,来劝说他?
迟了,迟了。
看着这些宦官,何进心底忽地涌一股暴虐的感觉,哼,阉奸,事成之后,我定要将你们这些可恶脸面一个个剁烂,叫你们后悔与我作对。
何进的脚步忽然变得轻快起来,他想象着自已持剔骨刀,手起刀落,阉奸顿成肉泥的景象,心中快意无比,嘴角不禁露出微笑。
台阶前的赵忠几人,见何进快步到来,突地面现笑容,各人心中都感诧异,不约而同心道:这人有病?
死到临头还笑?
不过他们早有计划,哪里还理会何进是哭是笑,见何进过来,各人微一侧身移步,让开了道。
何进轻蔑地看了赵忠一眼,在他眼中,赵忠等人已与死人无异,他走过赵忠等人身边,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一甩,径自踏上台阶,迈步进宫。
忽地宫门内转出一人挡住去路,此人身材瘦削,目光阴冷,正是十常侍之首张让。
何进站住身子,冷冷地看着他,讥讽道:“怎么?本将军奉懿旨进宫与太后议事,你们想阻拦本将军的去路?信不信我立刻治你们的罪?”
张让毫不客气,抬手指着何进,语气阴森,道:“何大将军,别拿懿旨唬人。当年董太后下旨封董重为骠骑大将军时,你有遵过懿旨么?我问你,董太后何罪之有?把她逐出宫也就算了,可你竟还派人在河间驿庭将其毒杀,还以为这事做隐秘,无人知晓?先帝尸骨未寒,你竟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你是不是起了不臣之心?”
张让说到激动处,脸泛红潮,破口大骂起来,那尖细的嗓子在嘉德殿内回响着,令人极不舒服。
何进大怒,飞起一脚,张让猝不急防,竟被他一脚踢得踉踉跄跄后退,“奸阉,胆敢在我面前……”
何进一句话没说完,便突地觉得胸口一痛,说不出话来,只见胸前突地多一截血淋淋的剑尖,他徒然睁大的眼睛,这群该死的奸阉,竟敢动手。
何进艰难扭动肥胖的身躯,想回过身来,看看是哪个阉官如此大胆,可全身已是无力之极,身子已无法动弹,只觉胸口又一痛,剑尖消失了,随即脖子一凉,他便感觉自已飞了起来,奇异地“看到”自已的身体,胸前一个大洞,不停地涌着血,在他身后,夏恽拿着一柄血淋淋的剑,脸面扭曲,显得凶狠之极。
他终于知道是哪个阉官如此大胆了,他想大声怒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阉官,敢拿剑刺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在他意识渐渐消失之际,他还在恨恨地想着。
何进死了,大汉朝的大将军,司录尚书,手握北军大权的大将军何进死了,是被十常侍之一的夏恽一剑枭首。
霎时之间,殿内数人,俱都面若死灰,所有的人一动不动,如中定身,都惊惧地看着夏恽,看着他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剑。
嘉德殿内死寂一片,只听得数道越来越粗的喘气声,仿佛野兽一般。
殿外,天色逾加阴沉,乌云几乎压到殿前。
突然,电光一闪,随后轰地一声巨响,天空顿时电闪雷鸣,一场豪雨眼见便要倾盆而下。
赵忠莫名突地嚎了一句,“大将军死了……”,便停住,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这一声,众宦官回过神来,七嘴八舌指责起夏恽来。
“你,你害死我们了,我们都要被你累死了。你快出去谢罪,莫要连累我们。”
夏恽红着眼,手中握着的长剑下垂,剑尖的血犹自一滴滴地流倘。
他如野兽般喘着粗气,胸口不停地起伏,阴冷的声音仿佛无主的孤魂,“刚才你们也看到,大将军早就对我们起了杀意,今日不杀他,他也要杀我们的。”
在这群人中,张让目光闪烁,现出一丝阴狠,十常侍中一向以他为首,他亦是最冷静的一个,在这里拦着何进本就是他的主意,夏恽刺出的那一剑也是他的授意。
自得到各路诸侯进京的消息起,他就知道,天塌了,他们的富贵到头了。
他当然不甘,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
你何进不是要杀我们吗,好,我们就先杀了你。
张让心中有早有一个疯狂的计划,杀了何进,不过是计划的第一步。
当下指着夏恽,厉声道“你,拿着何进的人头,扔出宫外,告诉宫外的人,何进谋反,已认罪伏诛,太后下旨,其余胁从,既往不究。用太后名义压住何进部下,此话传完,立即赶往内宫与我等会合。一同出宫”
“曹节,与我立刻进内宫,请皇上和陈留王随我等出宫避祸。”
“段硅,速去面见太后,就说何进部下谋反,请太后立刻到内宫,与我等会合,一同走后道走北门出宫。”
“赵忠,郭胜,你二人速去召集众人,到内宫护驾出宫。”
赵忠等几人知道今日情形险恶之至,昔日在阴谋场上挥阖自如,如今祸事临头,竟害怕得手腿俱抖,一时间竟无法行动。
张让心急如焚,一咬牙,上前给众人各自踹了一脚,怒喝道“想死吗?还不速去,”众人这才警醒,连滚带爬地窜出去,各自行动。
殿外,大雨倾盆而下,白练如注,殿内,何进无头的尸首冰冷地躺在光可鉴人的殿砖上,汩汩而出的鲜血缓缓地流淌,浓重的血腥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是夜,注定不平静。